作者:钟马田(David Martyn Lloyd-Jones)
阻碍新教信徒合一的最重要的事,是这个所谓“国家教会”的概念。事实上,他们会有这样的构想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当时的改革运动,是在个别的国家内独立进行的。不但如此,这些国家各有它们的政府与教会之间的传统关系。因此,当他们脱离罗马天主教的范畴以后,本能地就想到自己国家的地位。他们并非要分离,只是要离开罗马天主教而已,而他们亦只能从本身所能领会的去看问题,结果他们都朝国家教会的方向去努力。在瑞士的城邦也是如此,他们主要是关心自己的处境,因着国家与教会长久以来传统上的关系,革新后的教会,都不免采取国家教会的形式。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因素。如果我们不先弄清楚这一点,就不容易明白这方面的历史。
第二点,民族特色也有一定的影响。这一点本来也值得详细谈一下,可是时间所限,我不能细谈。这些题目须要详细讨论,才可以探索出究竟来。可是我们不难下这么一个结论:在不同的国家里,宗教礼仪和习惯各有差异,可以说是民族特性相异所使然。就拿英格兰和苏格兰之间的不同为例吧。典型的英格兰人从来不喜欢定义事情,对他们来说,大英帝国的荣耀,就是她没有成文的宪法。英格兰宪法的产生是很自然的,靠着经验主义的原则“混过来”,就是她主要的荣耀。我不想再多强调这点,但英格兰人天生就不斤斤计较,也不喜欢过分清楚解说。我这是说一般的英格兰人,当然会有例外,但那实在是凤毛麟角。在宗教改革期间和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在英格兰明显可见这种民族特性的表现。他们崇尚“中庸之道”,宁愿作出让步,不喜爱极端和吹毛求疵的表现。
我无意批评,只不过是在描述事实。而我要强调,我们必须留意这一点,不然的话,就不能从历史的功课中有所学习。我要提醒大家,今天的危机就是,我们所讨论的若过多地根据当时提出的教会信条,而忽略这个特别的因素,就会造成自己的错乱。
不光是民族性,个人的个性气质也非常重要。我要提醒大家,不能把这些因素摒除不理。我绝对相信,在16世纪所发生的困难,相当部分要归咎于马丁•路德的性格。他是个伟人,像具有强大威力的火山,与加尔文完全不同。路德并不像加尔文那样做事有条理,也不像他那样凡事要经过理智的思考。路德的火爆脾气,可以说是等会儿我要详述的带有悲剧性的事故的最主要原因。但我想,我要为他说句公道话。他的为人,可以说是受他本身经历不自觉的影响。路德遭遇的最大难处,是强烈谴责异己者,甚至把他们排斥在教会之外。我十分相信,他这样做,是因为早期他受罗马天主教教会的逼迫。他曾经这样受迫害,而现在他又用同样的手法加在别人身上,自己也十分不情愿。他亦明明知道,自己既然曾经反抗极权,为自由而争战,那么,无论如何,他要极力避免自己也沦为专制者。他心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有好几次,对那些我们认为也该受谴责的人,他并没有加以责备。
除此以外,路德对教会的“隐秘性”的看法、对上帝之道“隐秘性”的主张,还有他整套观点和教导的明显属灵的成分,都叫他不能像加尔文那样把事情明确地讲解清楚,也不能把他关于教会纪律的主张实行出来。我以路德为例的这段话,就说到这里。对于在当时教会历史中出现,或在以后出现的人物,我们都可以照这样的理解加以分析。但我要向大家提出一个基本问题:基督徒的立场,是否该受这些属于个性的事所影响呢?我认为是不应该受影响的。可是我要说,事实上是深受影响的。
让我们看看第三个因素——政治!这自然是16和17世纪最有力的因素。路德强烈反对重洗派主张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毫无疑问地,是因为他心中对他们的疑惧。尤其是在农民革命以后,他惧怕这些原来他也首肯的重洗派人士所持的主张和所从事的活动会危害整个宗教改革。他深知当时王侯们和政府的反应是怎样,因此想尽办法阻止重洗派的活动,这完全是个政治性的动机。
此外还要加上传统的因素,在前面我已提过这一点——不喜改变的特性,这个特性在主教制度的保留上体现得特别清楚。我们读1560至1640年,甚至到1660年间的历史,不难看见当时形成包涵性教会的强大阻力之一,归根究底是这个主教制度。一遇上这个根深蒂固的制度,这方面的努力就都触了礁。
引起不幸分裂的第五个主要原因,就是对基本信仰的定义所引起的争论。换句话说,就是有关基督教信仰的基要部分和非基要部分如何划分的争辩。也许再换一个说法,就是要大家在太多的细节上一致的结果。对我来说,这一点是那一百年间所带来的最重要的教训。
让我举一两个事例,以路德为例,特别是他在圣餐礼上的主张。在教会历史上,路德会与其它改革宗教会间的分裂实在是个大悲剧。而引起这个分裂的起因,几乎全是因为对这件事的看法的分歧。当然还有其它意见上的分歧,但我同意一些历史学者所得的结论:在1529年所举行的马尔堡会议(Colloquy of Marburg)失败,真正原因是在这一点的争论上。路德拟订了15项信条,慈运理和同行的艾科兰巴迪(Oecolampadius)全盘接受了其中的14项,甚至也部分同意了第15项。但大家会记得,当时路德拿起粉笔在桌子上写了这几个字:“这是我的身体”,意思是说:饼并非“代表”基督的身体,而“是”基督的身体本身。就是因着路德坚持基督真实临在的所谓合质说(同质说,Consubstantiation),会议终于失败。
路德因此破坏了建立包涵性教会的整个希望,也因而毁灭了新教的合一远景。有人说得好:“圣餐礼拜成了祸根。”这实在十分可惜,但事实确是如此。结果,路德因此猛烈抨击慈运理和跟随他的人,也抨击加尔文,说过不少十分难听的话。当时合一的希望因而泯灭,也正因为对这一点的争论,整个情势全然僵化。
在这里,我还要加上一点令人十分惋惜的注脚。1546年,路德在临终前不久,刚读了一本加尔文所著的《论我们主的圣餐》小册子。读完以后,他对墨兰顿说:“在有关这一个圣礼的争辩上,我们实在是太过火了,我只有把整件事交托给主。我死了以后,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很可怜!是不是?但是已经太迟了,破坏已经造成了。他虽然已经发现了自己表现得太偏激,但大势已去,僵局已经造成了,以后每况愈下,教会合一的希望完全幻灭了,因为在1580年拟定了协和信条后,这一点主张成了路德宗专有而不能更改的信条,并且产生了正统路德会派,因而引起称为虔信派(Pietists)的反抗运动。
17世纪有一位清教徒,就这件事说过一句十分尖锐的评语:“看看这些所谓路德派和加尔文派之间的争吵。自从宗教改革以来,这些争吵所引致的伤害,要比罗马天主教所有的打击带来的伤害更严重。”
这不过是从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历史,以及后来美国的历史所引证出来的许多事例之一,也正是我所说的,对一些非属基要的信仰的坚持所带来的后果。这是区分所谓基要与非基要的整个问题的一部分。信徒们不能在爱心中做出决定和结论,以致破坏了福音派新教中真正合一的一切努力。
尽管我说了上面的话,叫人稀奇的是,在这段期间,为新教合一的理想所作出的努力仍十分显著。法雷尔(William Farel),就是那个曾经力劝加尔文留在日内瓦的弟兄,就非常关注这方面并作出不少努力。布塞尔(Bucer)也十分关注这件事,极力呼吁团结一致。大家知道,布塞尔给加尔文的影响很大,同时也多方鼓励他向这方面努力。关于在圣餐礼上的争议,布塞尔认为那不过是“字句上的问题”——他也实在说对了。至于加尔文,在这次争议上,也承认那差异“并非十分严重”。
但更要紧的是,我要为大家指出加尔文所表现的对新教内信徒合一的愿望。尽管路德对他十分不客气地谩骂,但他提到路德的时候,不但语气柔和,而且宽宏大量,充满钦佩之情。有一回他写信给墨兰顿,说:“让我们一起为临到教会的不幸而悲伤,但也为我们并非完全被打垮了而喜乐。”谈到圣礼,他对布林格说:“只要我们能花半天工夫一起好好谈谈,是不难达致协议的。”这就是加尔文的为人,但他却饱受中伤。
由此可见,就算在处处充满分裂现象的这段时期中,也有这些对新教统一所作出的努力。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努力所带来的最后两个重要的成果,一是圣经的钦定译本,另外一个当然是《威斯敏斯特信条》了。英国福音派新教统一的努力的最后表现,也就在此。可是,十分可惜,到头来一事无成。弥尔顿也只能抱怨说:“新长老”无异于“旧神甫”。
注:本文缩编自《清教徒的脚踪》第一辑第九章,原信息传讲于1969年。
— 节录自《我们能从历史领受教训吗?》